2018年8月26日 星期日

防洪沒有「保固期」的,「永不淹水」的保證才是詐騙話術


水患剛過時就要談理性、科學,一定會有人覺得我在講幹話,所以您認為科學家只會講理想的幹話、沒有同理心,建議就別看這篇了。此外,如果您對以下的認知深信不疑:

  • 總統和行政院長應該要第一時間去看災區體民所苦,而不是坐鎮災防中心。
  • 會淹水一定是政府腦包、不懂治水,白白浪費千百億治水預算!
  • 不是說建立海綿城市就能防洪嗎?建設到哪去了?
  • 這不是颱風,怎麼會淹成這樣?什麼低氣壓的怎麼會比颱風嚴重?

任誰也無法改變上述您的想法的話,也建議您看到這邊就好。因為我還真不知道在認知落差如此大的情況下,如何進行災害管理的溝通。但如果您想再多了解一點對於這種極端氣候災害,我們要如何看待政府對水災的防治,要從哪個方向嘗試自保自救,還是要從「淹水的成因和因應」談起。

「雨下在哪邊都一樣會淹水」是事實,但為什麼從政府端的口中說出來,會被當作是幹話呢?因為,確實有些是可以預先做的,但並不是單單只有硬體建設。所以如果此時政客跳出來打包票說:「我來就可以保證不淹水」,就算他是大禹再世,這還是句幹話,等到那個政客上了台,還是會遇到一樣的問題。況且,大禹當初未必也把水治好,所以像是這樣以大禹治評斷現今政府的論調更是幹話中的幹話

右圖來源:維基百科

歷史課本和童書上沒告訴你的大禹
大禹治水,或許已耳熟能詳:大禹他爸鯀花了好多年,用築堤防堵的方式仍無法止住洪水氾濫,而且送了老命(但此說法不一),屈原在之後還在楚辭天問中替他說兩句公道[1],可惜多數的書上也少有著墨。換了大禹來做後,他走訪各地、實行疏通排水、三過家門而不入,最後解決了洪水問題,也因此當上了天子共主,創建了夏朝。不過,你真的相信「不再有洪水」完全是大禹的功勞嗎?從目前一些研究的角度來看,比較有可能的情況是…

大禹是個很幸運的水利署長,因天時地利人和,從政之路自此平步青雲()

為什麼這麼說?從一篇2005年在中國發表的古氣候研究中便提出了一種看法:古氣候顯示在西元前4200~西元前4000年間,是全球多處發生氣候異常的時期,而在西元前4000年之後,氣候趨於正常[2]。因此從科學的角度合理推論,除了一方面大禹改變了治水之道以外,自然環境的變化如洪水發生頻率降低、河道逐漸穩定不再改道、天然的植被穩定生長而有了水土保持,也可能是洪災減少的原因。此外,再近一點的研究也指出當時曾有地震、堰塞湖崩潰等現象,帶來了非常極端的洪水事件[3]。從上述兩種洪水來源來看,要將這樣危及民生的大規模洪水給消除,是不可能的任務,尤其是堰塞湖事件,如果鯀的治水不力是栽在這,我只能說他運氣實在太差了。

為什麼沒有專家敢保證「永不淹水」
因為這種事根本不存在,要做出這樣的城市,就算蓋個50公尺高的馬莉亞之牆,再搭配個數萬台抽水機,還未必能萬無一失。最大的原因就是,我們根本不可能去找到最極端情況的氣候來設計工程,而且全世界都做不到。

「可是我看國外都會說200年不怕洪水什麼的啊!」

200年洪水周期」一詞只是在形容降雨和洪水的「程度」,並不代表做了200年洪水周期設計的設施就保證200年內不會淹水,因為實際上這是在說明氣候的極端值統計結果,比較完整的說法是「200年洪水『再現』周期」。200年才會發生一次不等於每隔200年才遇到一次,有可能一下子連發生個兩次,之後又很久很久才會出現。而用200年來作為標準實施防洪排水設計,是極高規格的設計,全台也只有台北市針對淡水河能做到200年洪水周期的程度,而且還是花了上千億、歷經好幾任市長才做到,其它主要河川多數還是用100年洪水周期,而區域排水甚至只有10~25年的洪水周期。

不能把所有的設計提高200年、300年再現周期嗎?除非我們有天文數字等級的治水預算。放眼國外,日本也會有發生洪災的時候(2018年西日本大豪雨)2016年德國、法國也都因連日暴雨而有嚴重災害,這些國家都是我們政客口中常拿來作治水借鏡國家,但他們也還是會遇上有水災的情況。甚至,今年(2018)的三月在智利北部「阿塔卡馬沙漠」因「24小時降下24.4毫米雨量」而產生超嚴重洪災,這個雨量放在台灣,完全不會有問題,但在幾乎沒雨的沙漠,卻成了極端、設想之外的情境。所以才會說「雨下在哪邊都一樣會淹水」是事實,而我們要思考的,是如何因應這樣的事實。

執政者不要再打包票、在野者不要再打口水戰
在水災過後,若拿出科學論述來說明治水難以百分百防水,一定會有人問:不然我們每年花錢在建設是在花心酸的嗎?治水不就是要面對極端的洪水?

但我們不妨換個角度想:我們會藉由各種護具和措施來預防運動傷害,但也不代表戴了護具就能百分之百不受傷,難道你會在正常使用護具、護具也沒有製造瑕玭的情況下受傷時,向護具廠商求償嗎?又如果是這樣,你會選擇完全不防護直接去做有風險的運動嗎?

同樣的道理,以任何人為工程治水應該只能視為「其中一種保護措拖」,而不是「唯一的防治手段」。

可悲的是,在政治或媒體的聲音中,總把工程治水當成唯一手段,期待自己是禹而對手是鯀、期待自己不會遇上極端事件,等到自創的神話被戳破時,再說對方沒有科學素養就好啦。

缺乏防洪的科學素養是誰害的?身為地球科學的科普傳播者,自己也該負點責任,本文最後會附上相關的科普文延伸閱讀。只是,還有另一個問題根源:

對於洪災,我們永遠都「只在談治水」。不分政黨,在野的總說執政者治水不力,說自己上台就能好棒棒的解決問題,等到輪替後就是換個角色互嘴而已。

永遠沒有人去探討風險管理,是不是災害應變計畫,也沒有人去談科學傳播的問題,政論節目上只有被批判的專家而沒有真正的實話。這就是目前對於水災,我們最大的認知落差所在,如以下節錄的研究:
 
居民在88風災災後的觀點整理節錄。摘自陳永森(2014),極端氣候影響下潛在災害區居民環境識覺、調適行為之研究-以八八水災後屏東縣林邊鄉與佳冬鄉為例。

那我們到底該怎麼面對洪患威脅?
各種疏洪、防治措施並不是沒用,而是光只做這些還不夠。就算加上近年來興起「海綿城市」概念,做了各種透水、滯洪池的規畫,也還是不夠。這種短期面向雖然做了大家很有感,但就算不偷工減料的做了,還是不能保證不怕淹水…所以我們才需要強調長期方面該做些什麼。

防災宣導方面,私以為至少讓大家理解「自己可以做什麼」,像是購買颱風洪水險、主動去查詢淹水潛勢圖、了解氣象報告等等,都是不錯的方向。身為一個科普人,我認為自己即使有在做,但永遠都覺得還不夠,政府端做的…就更不用說了。所以,我並不認政府完全沒有責任,以災害管理和風險溝通方面,責任包括了政府、媒體、人民,政府教育民眾不力、媒體只會煽風點火,民眾只想看現成的成果都是問題,今天如果大家已經知道淹水是必然,必須想點不同方法面對,絕對還能再減一點災情。

此外,或許越來越多人知道水泥化的都市是不好的,會讓洪水的問題加劇,但人越來越多、都會區和工業區越來越多,永遠都止不住都市與建設的擴張。那怎麼辦?當有一天,開始有會去思考未來30年、50年的主政者,去規畫所謂的施政藍圖、都市計畫,甚至是完整的「災害應變計畫」,就是真的有最糟糕超出所有設計時該怎麼做,不是等事後發放補償金就好。將順應自然的成份考量在裡面,加強與民眾對話而非單純為政治辯護,才可能實現「少一點口水,永不怕洪水」的理想。

參考資料與延伸閱讀